皇帝在位三十餘年，流刑犯相關的卷宗可謂浩如煙海。新任京兆尹何新集到任後，一聽這差事，差點暈過去。他死死拽著林北衡的袖子，涕泗橫流：“林大人，林大人您可千萬救救下官哪，下官初來乍到，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！”

他哭得實在可憐，饒是倔驢如林北衡，也生了點惻隱之心：“何大人不必如此，這事發在本官任上，本官自然不會置之不理。”

此後兩人埋頭苦幹，林北衡因吏部事物同樣繁重，還要兩頭奔忙，險些累吐了血。

皇帝親自見了丞相，語氣十分和藹：“周卿家裏的事，朕已聽說了。你不要擔心，朕會找到那個歹人，給令愛和晟王一個交代。”

丞相唉聲嘆氣：“家門不幸啊。老臣就這一個女兒，尚未及笄便逢此惡事，以後可怎麽辦啊……”說著眼中已是淚光點點。

皇帝著力安撫：“周卿啊，你放心。早聽說錦容才貌兩全，賢德大度。這事也非她所願，不算私德有虧，必不會無人求娶的。”

丞相哽咽道：“便是眼前有人肯要她，往後又當如何？老臣年至不惑方才得了這一個女兒，如何看顧得她一生？她非完璧，又無兄弟撐腰，便是唐恩正願意照拂，到底只算外人啊……”

皇帝的皺紋已經隱隱攢聚成了一朵菊花：“這事確實是老七太呆，才中了歹人奸計。這樣吧，朕看錦容很好，老七是呆了點，可也不壞，也算一對璧人了。不如就將錯就錯？”

丞相感激不已：“晟王殿下人品忠厚，錦容能有這樣的歸宿，便是以往，也算她的福分了。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，陛下依然願意接納她，老臣豈有不遵之理！只是不知晟王殿下心裏，是怎麽個想法？這事畢竟是錦容自己不當心，老臣不願挾私，萬一以後成了怨偶，反而愧對陛下的浩蕩恩情啊。”

皇帝聽丞相把事攬了過去，話裏話外又都是心向皇室之意，十分滿意：“周卿便放寬心吧，此事便是老七自己所請，斷不會有波折的。”

丞相滿心歡喜，謝恩而去。

皇帝看著丞相的背影，忽然低聲說：“看來這些孩子裏，還就是最老實的才最有福。一直沒有岳家助力，這一來就是個最好的。罷了，不需要再挑了，就是他吧，沒有更好的了。”也不知是對林百年說的，還是只是在喃喃自語。

當夜，當值的中書舍人俞誠便奉聖旨，草擬了一封詔書。此事是秘密進行，除了次日接旨的趙阡，其餘人皆不知其內容。

不久，禮部發文，昭告天下：丞相周遵愛女周錦容，品性溫婉，賢德淑靜，賜婚予皇七子蕭飲冰，擇吉日完婚。

這紙文書遍灑全國，樓燕燕看到以後，怒不可遏，拔刀將面前的桌子斬成兩截。

她一腳踢開那半爿木頭，刀尖指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衣人，用西戎話罵道：“這點小事都做不好，還壞了本宮全盤謀算，你這頭顱還留著作甚？”

那被捆著的黑衣人濃眉大眼，極力蜷成一團不住發抖，尖尖的下巴抵在自己胸口，仿佛能在上面戳個洞。

樓燕燕又將刀尖指向剩餘幾個跪著的人：“你們需得知道，以你們的身份，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條，只有安心為本宮做事，才是唯一活路！”

其餘人皆不住叩首：“公主息怒，小人們必盡心竭力，為公主效死！”

這些人都是大裕人長相，若是有人遍閱京兆、刑部文書卷宗，又或者對十幾年來的朱門高第知之甚詳，便能輕易認出他們中的每一個人。這些人俱是當年高官子弟，卻因親王謀反案或者什麽別的緣由被株連全族，面上刺字發配邊關。他們每個人臉上均有一大塊斑駁疤痕，有的是烙傷，有的卻似被利器削去血肉，平白將一個個俊俏郎君變得面目猙獰。

樓燕燕手起刀落，趙德良的脖頸頓時高高噴出一股鮮血，頭顱咕咚一聲落下，身體卻還直挺挺地跪著。周圍人個個噤若寒蟬，望著他屍體的目光中充滿了恐懼。

樓燕燕將沾滿鮮血的彎刀一甩，插回鞘中，睥睨眾人，語氣森冷：“辦事不利的，就是這個下場！”

這些人雖曾是烏衣子弟，卻已被當時家變和多年苦役磨盡了膽氣風骨，只知唯唯諾諾茍且偷生，甘願做了西戎人腳下的狗。

樓燕燕坐回椅子上，將已經溫吞的茶水一飲而盡：“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，聯絡戾王，本宮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，一定要煽動起來！他既然還想做皇帝，本宮就幫他這一把！”

眾人驟得生機，喜出望外，皆毫不猶豫地領命。

從來不曾得到過，和得到了又失去，這兩種境況下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。戾王曾做過太子，距離皇位只剩下時間的距離，只是一著算漏，滿盤皆輸，眼看蕭飲冰要得到那至尊之位，心裏自然是怨毒非常。

這次派去挑撥他的是他以前舊交，故作一副狼狽樣子，夤夜奔到他府上，伏地大哭：“求殿下救命！”

戾王將他帶進府中，他便編造了一番流放時被蕭飲冰故意報覆的謊話，又哽咽道：“他還未得勢時便已敢這般對我們，他日登頂，怕不是連殿下也要遭到不測啊！”

戾王能為儲位設計，借天花疫病殺死嫡出的五皇子，當然不是什麽良善之人。越是這樣的人，就越不會相信別人的善意，他早就認定了蕭飲冰會秋後算賬，聽了這舊交的話自然深信不疑。

不過是再鼓動幾句話的工夫，戾王已然發狠道：“你說的對，等他登基之後，焉有我的活路！只是父皇甚是寵信他，我又如何能動？”

舊交趁機道：“與我一同逃出的還有幾人，我們拉了一支隊伍，當對殿下有所幫助！只望殿下事成以後，能還我等自由。”

戾王大喜：“若能成事，你們幾個盡數封侯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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